春号

春天是嚣张地到来的。

人修的道路显然满足不了春的虚荣。玉兰举了一天一地的雪白炮仗,红檵木摇了漫山遍野的火焰彩旗,敲锣打鼓地把春天接来。但这还远远不够,那就来几道闪电,轰轰烈烈的雷鸣,震醒安眠一个冬天的蛰虫。接着是瓢泼大雨淋透了城市,肆虐的春风,翻卷的春雨,大张旗鼓地擂打在窗户上,让人们好好瞧瞧这个春天怎么来。唤醒空气里久违的沆瀣泥香,铺天盖地的鸟雀又开始切切察察,寒冬冰雪给土地覆上的那层死寂,被陡然拔高的气温和胡搅蛮缠的天气硬生生撕裂来。

那不是一种温柔的嬗变;不是轻软的风亲吻大地,不是温和的手拨弄枝丫。那是跋扈的、严厉的、充满命令意味的一声号角,在人耳听力范围之外,给世界摇起晨铃。毛茸茸的枯草翻了绿,新芽在萎蔫了一个冬天的败枝上冒了头,花骨朵膨大到原来的两倍,盛了满满风和日丽的几日积淀。

桃花是最先吐蕊的,玉兰紧接着盛放,山茶花和风信子并不甘示弱,顶起了一树红和满枝紫。在始料未及之间,自然进入了最光鲜亮丽的韶华,姹紫嫣红霸凌了土地和天空,晃得人心神难安。成群结队的贵妇,张扬地在春日的空间里侵城掠地,艳丽的颜色丝毫不懂收敛。踏了满地落英,拂了两袖清香,走一步都胆战心惊,每一瞥似乎都与时间争分抢秒。这易逝的风华啊;她们才不在乎朝生暮死,才不在乎美丽是否使人心悸,凋零又是否使人心碎;她们只管抢夺视网膜最后喘息的空间和蜂蝶的眷顾——这就是春伤,没心没肺的春天!

春就是这么无情地来了,似乎照一阵太阳就要无情地走,并不在意是否撩动多情人的心弦。南来的漠漠暖风,强硬驱逐了土地上最后的冷气,还要一直北上,从最南的南,到长沙,到北京,到最北的北,推醒打盹的老树,敲打瞌睡的蛇熊。它长驱直入地贯进我的房间,掀起了窗帘,翻倒了一地书卷。它不讲道理地欺占了我捡书的间隙,深深烙下时光的刻痕,不是絮语而是怒吼叫嚣,像掌控着柿子树和迎春花一样,它威严地命令我:

春天来了,

而你该醒来了。


我不是柿子树和迎春花。我仅仅因为风侵入衣襟感到寒冷,于是披上了外套。即使我有心看向窗外,最多也只能知道,桃花已经结束了它短暂的青春;我没有丝毫同情,毕竟它明年还会像钟表一样准时开放。


Hermer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