枇杷树

亮堂堂的光从门外照进来,裹杂了夏日的热雨;一身湿透的行道树,笨拙地试图支楞起耷拉的叶子,沆瀣的水汽化了实形粗暴地浇在肩上。是控诉,道路的洼,小小的湖,一圈圈的涟漪彼此干涉。被烈日炙伤的黄土,被瀑布拍打在地的沼泽,枯萎的城市,在淋浴中抖擞精神。

向上,向上到空气稀薄的地方去,隆隆的心跳,投映着电梯变换的数字。去追雨,追上云层去,蹦跳的脚步,踏醒了沉寂的台阶。楼外暴雨未歇,楼内却溅起干燥的石灰雾,团团的光氤氲着小跑的背影,我脑海也渐不真切。高高的穹顶,无人的密室,杂乱的电线,肮脏的墙壁;轻柔的交谈盘亘世纪那么长,被时光沉重压在脚底下面。

登百米之上,临万顷之城。交织的灯火,穿梭的人影,你也曾是那沙砾的一员。走出此山,城市却忽然变得陌生,高耸的天线坐落哪处塔楼,人流络绎又是哪处街区。只有一层层的楼,一叠叠的丘陵,灰色的建筑田野,靛蓝的河流;全隐去名字,在这九天之下,凡俗的楼阁不过画卷中一笔墨汁的停顿,毫无特异分别的资格。你在哪里读书,在哪里睡去,在哪里生,在哪里爱,在那无边无际的钢筋混凝土的洪流里!

风渐大了,三只手也举不稳一把伞。灰蒙蒙的城市,绵延到天地的割线,没有彤云,连晚安长沙都说的轻忽。面前一片空茫,身后是三十七度的恒温,横斜的雨水,斑斓在身上伪装清晨的草露。

钴蓝,靛青,绛紫,黧黑,我穷尽了字典,数不清时间的变化,天色被收入你相机里海量数据。城市入你怀,星光点你眼,壮丽风景被你摄下,我却只记住了你笑的样子。

罗密欧?

罗密欧!我知道你在那里。我知道你砖石的墙垣被你轻松迈过,知道你就在婆娑树影的后面。暮色四合,荒野更暗沉,银色的月光,收敛了她擅长的妒忌。黑暗泄漏了我心底的秘密,你踩响了沙沙的草,英俊的蒙太古啊,耳语的誓言。我本可以堆起怒容,装出倔强的神气,但朱丽叶就是这么轻狂无耻,从不因矜持而含蓄对暗夜的钟爱。

凯普莱特!如果这是你的憎恶,我宁愿重新受洗,弃去这身外的空名。

我伸出手臂,五指被手机的光照得雪白,雨尽的夏夜聒噪的虫鸣,我的脉搏疯狂地尖叫——

罗密欧!

这阻隔的树篱,成排的枇杷树啊!我们的花园,让蝉噤声的秘密。你也曾跋山涉水,跪在泥浆里亲吻荆棘,若是偶感疲累,便可坐在枇杷树下小憩。


Hermera